来源：法制网

一名幼童模仿动画片《喜羊羊与灰太狼》中“灰太狼烤全羊”的情节，与同村兄弟俩做“绑架烤羊”游戏，将兄弟俩绑在树上，点燃树下的大堆竹叶，导致兄弟俩被火严重烧伤。事发后，兄弟俩将点火的幼童及《喜羊羊与灰太狼》的制片人一同告上了法庭，从而引发全国首例儿童因模仿动画片剧情做游戏造成人身损害而状告动画片制作方的案件，引起全社会的广泛关注。那么，动画片制作人该不该担责？

2013年12月18日，这起案件在江苏省东海县人民法院终于有了结果。

模仿动漫做游戏

“绑架烤羊”被烧伤

江苏省连云港市东海县石榴街道麻汪村七组，有三个玩得比较好的小伙伴，最大的男童9岁，名叫董晓翊，另两位幼童是兄弟俩，哥哥名叫董欢欢，现年7岁，弟弟名叫董乐乐，刚满4岁。董晓翊和董欢欢在同一小学读书，董乐乐也在该小学的幼儿部上学，两家又住的比较近，三个小伙伴几乎一有空就在一起玩耍。

2013年4月6日，正值清明节放假。这天下午，董欢欢兄弟俩的父母董光辉、徐娟要到田里栽树，因考虑到董欢欢兄弟俩还很小，单独放在家里有些不放心，就将兄弟俩带到田间。下午5点半左右，两个小孩因口渴想喝水，董光辉、徐娟夫妻俩便让两个小孩先回家。

董欢欢兄弟俩走到村口时，正好碰见董晓翊，三个小孩像往常一样聚在一起玩耍。因村里有很多村民做扫把生意，地上随处可见竹条和枝叶，加之4月初的苏北，寒气还是比较重，临近傍晚，三个小伙伴都感觉有些冷，这时，有人提议模仿动画片《喜羊羊与灰太狼》中“灰太狼烤全羊”的剧情做“绑架烤羊”的游戏，大家觉得这个提议很好玩，都同意了。因董晓翊最大，便决定由他当灰太狼，董欢欢兄弟俩顺理成章扮演被烤的羊。

董晓翊找来晾晒湿竹子的布条绳，把董欢欢兄弟俩绑在村口的树上，并将地面的竹叶、枝条往董欢欢兄弟俩脚下拢了拢，用随身携带的打火机点燃了竹叶。

干柴遇到烈火，加之当日风很大，火苗瞬间燃着了董欢欢兄弟俩脚下的全部竹叶枝条，转眼间便演变成熊熊大火，烧到了兄弟俩的身上。董欢欢兄弟俩拚命挣扎，可是捆绑的绳子是布条绳，非常结实，绑得也非常紧，根本就无法挣脱，只能任凭烈火焚烧，在剧烈的疼痛中声嘶力竭地哭喊、呼叫。

小孩子哪里见过如此悚然的场面，董晓翊吓坏了，转身跑回家躲了起来。

此时，村民董海涛正好下班骑着摩托车回家路过村口，循着哭叫声望去，远远看到两个孩子被绑在树上，浑身着火，被烧得哭喊不止，董海涛冲至现场，跳下摩托车，立即用自己的大衣扑打孩子身上的火。大衣被烧着后，董海涛又开始用手直接扑火。将董欢欢兄弟俩救下后，董海涛将他们交给附近孩子看着，自己报了警，并到董欢欢家告知孩子父母他们出事了。

听说孩子被烧着了，刚刚收工回到家中的董光辉和妻子徐娟迅速夺门而出，连奔带跑冲向现场，现场情景令人不忍目睹：两个儿子虽然已被救下，但都蜷缩在附近的沟边地上，大儿子董欢欢被火烧到了肚子，而小儿子董乐乐脸以下全被烧着了，烧伤部位满是焦痂和水泡，严重部位皮开肉绽，鲜血汩汩地向外直冒，董乐乐的左手手指烧得弯曲，指骨外露。望着血肉模糊躺在地上的两个儿子，董光辉和徐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目瞪口呆，各怀抱一个儿子，声嘶力竭呼喊着，后经他人的提醒，董光辉和徐娟在村民的帮助下，迅速将孩子送至东海县人民医院救治，因孩子病情严重，随后又转至连云港第一人民医院进行治疗。

经医院诊断：哥哥董欢欢全身多处烧伤40%，弟弟董乐乐全身多处烧伤80%，吸入性损伤。由于病情严重，医院多次对董欢欢兄弟俩下达病危通知。

住院一个月，花去了30多万元治疗费用。董光辉在建筑工地盖房子，赚钱不多，妻子偶尔打点零工，其余时间务农。治疗的费用，除东拼西凑外，还有董晓翊家长送来的一部分钱和村民及各界爱心人士的捐助。但医院称，两个孩子完全康复可能需要上百万元费用。董光辉夫妻为此整天愁眉不展。

就在董光辉一家走投无路之时，江苏一家媒体得知此事，并进行了采访和披露，引起包括央视在内的全国媒体，以及社会各界爱心人士的关注，当地的爱心人士除发帖募捐以外，还帮董光辉一家联系到了北京的天使妈妈基金会。

2013年5月9日，在慈善组织“天使妈妈”的帮助下，董欢欢两兄弟从连云港转到北京304医院进行救治。但因董欢欢两兄弟创伤面积大、治疗难、费用高，所以情况并不乐观。

据董光辉称，为了治疗董欢欢和董乐乐的烧伤，已经花费100多万元，其中80多万元来自爱心捐款，而治疗的最大困难是两人可用于植皮的供皮区很少。

董光辉还说，最让他揪心的是两个孩子的治疗还在继续，由于没有足够的资金保障，现在两个孩子只能在东海老家进行保守治疗。老大董欢欢由于胯部烧伤厉害，虽然能自己行走，但是裆部肌肉破坏导致两腿之间不能正常分开。弟弟董乐乐的情形更为严重，左腿臀部烧伤严重，胯骨和左腿不断地萎缩，现在左腿比右腿短了两厘米，左臀部也在不断隆起。

法律援助来帮忙

农家幼童上法庭

董光辉家的不幸遭遇，同样引起连云港市法律援助中心的关注，并主动介入此事，委派专门律师提供法律援助。经征得董光辉夫妻的同意，于2013年5月17日来到东海县人民法院，以董欢欢、董乐乐为原告，一纸诉状将董晓翊及《喜羊羊与灰太狼》的制作方广东原创动力文化传播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广东原创公司)推上了被告席。

6月18日，东海县人民法院对该案件进行了公开开庭审理。为了参加庭审，董光辉特地从北京赶回，作为董欢欢、董乐乐的法定代理人出庭参加诉讼。法庭上，董光辉及其委托代理人、董晓翊的父亲及委托代理人、广东原创公司的代理律师分坐两旁，展开了激烈的争辩。

董欢欢、董乐乐的代理人诉称：2013年4月6日下午5时许，董晓翊模仿动画片《喜羊羊与灰太狼》剧情与董欢欢、董乐乐兄弟俩做“绑架烤羊”的游戏，将董欢欢、董乐乐兄弟俩绑在麻汪村东头的树上，点燃树下的大堆竹叶，导致董欢欢、董乐乐兄弟俩被严重烧伤，幸被村民紧急救下送医院抢救。董欢欢、董乐乐兄弟俩认为董晓翊点火烧伤他人，造成二人的人身损害，应由其监护人承担民事责任。广东原创公司制作动画片过程中对存在易被儿童模仿的危险剧情，没有做到安全警示，导致心智不成熟的儿童模仿危险动作造成他人严重伤害，存在过错，根据民法通则和侵权责任法，应承担侵权赔偿责任。同时，动画片制作人违反了未成年人保护法的相关规定，制作含有凶杀、暴力内容的毒害未成年人的音像制品，应承担相应的民事赔偿责任。为此，请求判令：1、董晓翊、广东原创公司支付董欢欢、董乐乐兄弟俩前期医疗费26.4万余元，残疾赔偿金、后续医疗费、营养费、鉴定费、精神抚慰金待鉴定结论出来后另行主张；2、依法判令广东原创公司在《喜羊羊与灰太狼》动画片中制作安全警示标语等补救措施；3、依法判令广东原创公司在全国性报刊上向董欢欢、董乐乐公开赔礼道歉。

董晓翊的代理人答辩称：1、游戏是三个孩子一同商量的，三名儿童玩游戏造成损害属于共同过错；2、董欢欢、董乐乐兄弟俩及董晓翊的父母对未成年子女监护不力，双方父母都有过错，应减轻董晓翊的赔偿责任；3、广东原创公司在制作动漫赚钱的同时也有教育引导儿童的社会义务，动漫《喜羊羊与灰太狼》剧情具有危险性，易被儿童模仿，却在片中没有做出警示标语，导致儿童产生模仿行为，其行为与结果之间有直接因果关系，是以不作为的方式侵权，应该承担责任；4、广东原创公司未作警示标志、三名儿童父母监护不力等原因导致悲剧发生，请法院依据责任大小判令各方承担民事责任。此外，董晓翊在前期治疗时已经支付董欢欢、董乐乐兄弟俩10.4万元，应在赔偿中予以扣除。

广东原创公司的代理人辩称：广东原创公司是合法制作方，具有国家广电总局和广东省政府批准的国产动画片发行资质，动画片的制作发行均遵守国家的法律法规，其制作的《喜羊羊与灰太狼》内容健康活泼，获得省级大奖，动画片的内容也严格遵照国家的法律法规，不存在董欢欢、董乐乐在诉状中所宣称的暴力情节，通篇渲染的都是幽默诙谐、积极向上、活泼可爱的氛围，制作发行是合法的。故在本案中，广东原创公司制作动漫不构成侵权，模仿动漫剧情与董欢欢、董乐乐兄弟俩受到伤害没有因果关系，广东原创公司不是适格被告，不应承担法律责任。

为了反驳广东原创公司代理人的主张，董欢欢、董乐乐的代理人将1到170集的《喜羊羊与灰太狼》动画片中易被儿童模仿的暴力危险镜头，做成5分钟的短片，在法庭上播放，并同步讲解道：“在动画片《喜羊羊与灰太狼》全集中，灰太狼被平底锅砸过9544次，被抓过1380次，被煮过839次，被电过1755次……广东原创公司作为一家集影视制作、卡通动漫创作于一体的专业影视公司，在动画片制作过程中，制作了大量易被模仿的危险情节，又未做“危险动作，禁止模仿”等安全警示，导致心智不成熟的儿童模仿并造成严重伤害，主观上存在过错，过错行为与事实之间存在因果关系，根据民法通则和侵权责任法应承担侵权赔偿责任。”

对此，广东原创公司的代理人也是针锋相对，据理力争：“从目前来看，我们并没有看到任何证据表明这个事情和动画制片作有什么关系，我们现在听到的一切都是单方面的说法，所以我们也请法庭关注一下，其实有相当一部分舆论认为，家长以及社会对孩子的安全教育问题才是关键。所有的证据都表明，广东原创公司是不应当承担责任的。我们也恳请法庭能给一个公正的判决，不要让‘喜羊羊’变成‘替罪羊’。”

损害后果谁承担

法院判定均有责

东海人民法院经审理后认为，董欢欢、董乐乐与董晓翊共同模仿《喜羊羊与灰太狼》片中情节，造成董欢欢、董乐乐被不同程度烧伤。董晓翊的年龄相对董欢欢、董乐乐略大，认知能力和行为控制能力相对较强，对造成的损害所起的作用相对要大，董晓翊对董欢欢、董乐乐造成的损害依法由其监护人承担。

广东原创公司制作的《喜羊羊与灰太狼》动画片，传播对象主要是未成年人这个特殊群体，在制作传播相关影像制品时，除了应遵守音像制品管理条例的规定，还应受到未成年人权益保护的相关法律法规的制约，应该主动严格审查不宜未成年人观看的情节和画面，并负有提示风险、警示模仿的义务，而其在制作发行的涉案影像制品中，仍存在暴力情节和画面，对本案未成年人的行为认知产生了不良影响，误导本案未成年人模仿其情节，导致董欢欢、董乐乐被烧伤的严重后果，虽然动画片的制作发行经过了行政许可，但实际造成了损害的客观后果，这个后果与广东原创公司的发行行为存在因果关系，广东原创公司未尽应有的义务，对损害事实存有过错，应该承担赔偿责任。

法院综合案情，判定董晓翊的法定监护人赔偿董欢欢、董乐乐损失的60%，《喜羊羊与灰太狼》的制作公司广东原创公司承担董欢欢、董乐乐损失的15%，另外25%的损失责任由董欢欢、董乐乐的监护人自行承担。

2013年12月18日上午，东海人民法院依据法律的有关规定，对此案作出一审判决，判决董晓翊的监护人赔偿董欢欢、董乐乐157009.58元；被告广东原创公司赔偿董欢欢、董乐乐39252.39元。

法官说法

全国首例儿童因模仿动画片剧情做游戏造成人身损害而状告动画片制作方一案，随着法院的判决，已暂告一个段落。但是，本案的发生，意义不仅仅在于案件的本身，还包含以下三个方面：

之一，在于从法律层面上，为动画片的尺度，划上了一道红线。该案的判决从法律上要求动画片制作发行方在制作动画片时，应遵守音像制品管理条例的规定及未成年人权益保护的相关法律法规，尽量减少甚至消除暴力、低俗、危情、脏语等不宜未成年人观看的情节和画面，在发行时要尽到审慎检查义务，对因剧情需要确需存在的情节和画面，也应承担起提示风险、警示模仿的注意义务，否则，一旦发生未成年人因模仿动画片剧情做游戏造成人身损害的结果，动画片制作发行方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之二，在于给整个动画片产业带来深刻的警示。现如今，在整个动画片产业大发展的背景下，动画片普遍存在着充斥暴力、低俗、危情、脏语的现象。儿童因模仿动画片里面的情节，酿成严重后果的事件也是屡屡发生，并已引起全社会的广泛关注，但由于之前没有受伤儿童状告动画片制作发行方官司的发生，所以动画片制作发行方对此没有足够的重视，甚至个别制作发行方，对此抱有“听凭他人擂破鼓，充耳不闻任我行”的冷漠态度。而此案的发生、判决，起到了一个判例作用，一方面告诉人们，可以通过法律途径向动画片制作发行方提起索赔请求；另一方面则警示动画片制作发行方，从而规范动画片的制作、发行。

之三，在于国家下决心为动画片树规立矩。该案发生后，立即引起全社会的广泛关注和国家相关主管部门的高度重视。就在本案开庭审理10天后，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即下发《关于进一步加强国产动画片内容审查的紧急通知》。据悉，广电总局最近将出台国产动画片内容标准，对暴力、低俗、危险情节和不文明语言作出严格限制。此外，在案件审理过程中，2013年10月12日晚中央电视台在《新闻联播》中点名批评《喜羊羊与灰太狼》、《熊出没》等动画片暴力失度、语言粗俗，并报道称央视动画责任有限公司等十家动画制作机构和央视少儿频道等十大动画播出机构联合发出倡议，提出：不制作播出含有暴力、低俗、危险情节、不文明语言的动画片，动画片要弘扬真善美，鞭笞假恶丑，注重正面情节示范，以此引导未成年人形成正确的道德认知和行为规范。据悉，《喜羊羊与灰太狼》和《熊出没》系列动画片也因此正在进行全面修改。

业内相关人士指出，从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发文要求加强国产动画片内容审查，到最近全国20家动画制作和播出机构发出的倡议书，这些已经让国产动画片开始出现“变化”，“变化”最大的就是广东原创公司制作的《喜羊羊与灰太狼》动画片。自东海县法院开审“东海儿童状告《喜羊羊与灰太狼》制作人案”之后，《喜羊羊与灰太狼之开心方程式》动画片在播出一些容易让孩童模仿的情节时，屏幕上均会出现“动漫情节，切勿模仿”的字幕提醒。

本案的发生，虽然在规范动画片的制作发行方面，起到了一定的积极作用。但是，我们应当看到，仅凭一个判例，在推动我国动画片的健康发展上所起的作用还是有限的。本案虽然判决制作公司赔偿，但在整个责任划分中，动画片制作公司只承担了15%的责任，主要责任还是在于孩子的监护人。这说明，不管是从大环境，还是从这一个案来说，防止儿童模仿不当情节的责任，都必须由监护人承担。有评论人士指出，这一判例除了让动画片制作公司在一些情节画面播出时做提醒之外，在眼下动画片尚未实现分级的情况下，难有大的改变，事实上，将所有的暴力情节全部挤出动画片，这也并不可能。问题的关键是，大人应该如何引导孩子们。(文中人名系化名) 文_丛林 田野